第一章
寒風瑟瑟的陌生街頭,幾個橙衣清潔工正在打掃著路面的衛生。
不遠處校門口,有賣三角粑的小推車,飄來甜膩膩的香味。
陸嫣嗅著空氣中飄來的糯香,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,感覺肚子裏像是養了只小貓咪,壹餓就撓她,沒個消停。
她捂了捂肚子,走到三角粑推車前,可憐兮兮地對小販說:“我要壹個,謝謝。”
“好勒!五毛錢。”
小販給她裝了壹個熱氣騰騰的三角粑。
陸嫣踟蹰片刻,從包裏摸出她僅有的那張百元紅鈔遞給小販。
小販拿著紅鈔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,不解地問:“這是什麽錢啊?沒見過啊,是假的吧。”
“不是假的。”陸嫣連忙解釋:“就...妳把這張鈔票保存二十年,哦不,最多十年,這張錢就能用出去了。”
小販像看神經病壹樣看著她,見她皮膚白皙瑩潤,模樣生得清潤可人,壹看就是有錢人家溫厚水土養出來的嬌小姐,不像是騙子。
小販終究還沒有收她的錢。
“離家出走可不是好事,快回去找妳爸媽吧,他們得多著急啊。”
“唔,謝謝!”
陸嫣拿著熱乎的三角粑,站在牆邊大口地吃了起來。
這是她重生後的第三天,沒有小說裏寫的那樣酷炫吊炸天,她現在餓得饑腸辘辘,活下去都成了問題。
那場意外車禍讓陸嫣重生了,回到了5歲,本來以爲可以重新開始奮鬥,好好學習,擺脫富二代嬌氣包的人設,學點真本事,不至于在她爸被仇家算計破産後,什麽忙都幫不上。
萬萬沒想到,她不是回到自己的5歲,而是回到了她爸的5歲!
北城還是那個熟悉的北城,街道也還是曾經的街道,只不過,這裏沒有任何壹個人認識陸嫣,因爲...
她還沒有出生。
陸嫣作爲壹個還沒有出生的“三無”人員,在2000年初的街頭,遊蕩了三天,真真實實地感受了壹把什麽是討口爲生。
她爸當年破産,她壹夜之間從富二代變成窮光蛋的時候,都沒這麽落魄過。
如果再找不到年輕時的老爸陸臻,她可能就真的要餓死街頭了。
陸嫣壹路打聽,來到了老爸陸臻當年就讀的中學,北城三中。
北城三中是北城曆史最悠久的中學,即便是陸嫣出生以後,北城三中都還在招生辦學,後來還被評爲了國重中學。
陸嫣也是念的北城三中,她經常聽老爸提起過,這裏有他不堪回首的輕狂往事。
陸嫣爲這句話嘔吐了好久。
現在,她站在北城三中校門口,看著那極有年代感的綠漆正大門,忽然有點興奮。
這裏面,藏著老爸多少“不堪回首”的輕狂往事?
*
陸嫣在學校門口蹲了三天,連老爸人影都沒見到。
“同學,請問妳認識陸臻嗎?”
“陸少啊,他不常來學校。”
“那到哪裏可以找到他?”
“可能在娛樂街盤人,勸妳不要去,哪裏太亂了。”
“……”
陸嫣還是決定在校門口等陸臻,她現在身份敏感,實在不宜亂跑。
校門口壹連等了三天,陸嫣都沒有等到陸臻,聽說這位陸大少爺並不是每天都來學校,逃學翹課對于他來說,是家常便飯。
陸嫣想到過去那個嚴厲高冷的總裁父親大人,感覺和他們口中操天日地的“陸少”根本不是同壹個人。
陸嫣蹲在街頭,百無聊賴地等老爸,絲毫沒有察覺到,周圍有女孩也正盯著她。
她生得貌美,尤其是那壹握小蠻腰,盈盈纖細。上壹世她初入大學校園便被譽爲“校花女神”,迷倒了無數宅男。
即便現在的陸嫣只有十五歲,驚豔的美貌也足以讓周圍女孩心生嫉妒,從而滲透出本能的敵意——
“聽說她每天都來三中校門外呢。”
“逢人就問陸臻。”
“啧,真夠不要臉的,都找到學校外面來了。”
……
陸嫣知道老爸那個年代的男孩女孩單純保守,劃三八線,眼神對上都要臉紅心跳好壹陣。
她這樣明目張膽在學校外面蹲陸臻的行爲,在女孩們看來,是非常大膽出格的,又加之陸臻在學校裏實在是…太受歡迎了!
因此,陸嫣這種蹲人的舉動,實在引人注目。
但是她能怎麽辦,她壹還沒出生的“三無人員”,要恰飯啊!
除了老爸,她不知道該求助誰了,警察局肯定不能去,否則她不是被送進福利院就是被送進精神病院。
女孩們竊竊私語的聲音沒完沒了,偏偏還讓她聽到了——
“真是執著,天天在這兒等,殊不知,陸臻早有女朋友了,人家女朋友還是校花呢。”
陸嫣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,仔細聽她們講八卦。
陸臻這麽早就有女朋友了,難道是她媽媽嗎!
“咦,聽說舒夢绯已經和陸臻分手了。”
“爲什麽啊,他們倆感情不是很好嗎?舒夢绯那麽漂亮,和陸臻多登對啊!”
“聽說,只是聽說啊,舒夢绯最近...和那個人走得很近。”
“那個人?”
“沈括。”
“……”
女孩們同時安靜了半分鍾之久。
“舒夢绯瘋了嗎,居然接觸那個人。”
那麽陰郁的男生,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。”
“關鍵沈括還窮,養得起舒夢绯麽。”
……
聽到沈括這個名字,陸嫣本能地哆嗦了壹下,後背都冒了冷汗。
沈括,多年後北城權勢熏天的豪門新貴,蟄伏數年,精心謀劃,硬是將陸臻原本蒸蒸日上的公司推向破産的邊緣,將他踩在腳下。
陸嫣怕死他了!
沒想到,沈括和陸臻,這兩個死對頭,竟然會是高中同學!
聽那幾個女生八卦的意思,陸臻的校花女朋友好像還半道反水...喜歡上沈括了?
“噓,別說了,陸臻出來了!”
陸嫣恍然擡頭,看到陸臻騎著摩托車,跟幾個打扮落拓不羁的少年們出了校門
他穿著白襯衫,襯衣的領口微微敞開,袖口卷到手肘處,露出了好看的小麥色皮膚。
陸臻五官精致俊逸自不必說,最勾人的卻是他那雙灼灼桃花眼,微微上挑,多情又放蕩。
陸嫣壹雙動人美眸,和他爸是如出壹轍。
以前就有家人開玩笑說,生了這雙眼睛,父女倆可都是紅顔禍水呢。
不過陸嫣遠遠望著陸臻,感覺年輕時候的老爸比她可“禍水”多了啊!
陸臻是北城壹中公認的校草,自帶富家公子光環,既又會打扮又會放電,壹生不羁放縱愛自由,走在2000年初的街頭,回頭率百分百。
陸嫣不知道自家那個嚴肅穩重的老爸,年少時,竟然騷成這副逼樣!
眼瞅陸臻的摩托車,就要從她身邊壹晃而過,陸嫣連忙撲過去,擋住了陸臻的去路。
陸臻猛地按下急刹,車輪胎在距離陸嫣半米的位置,停了下來。
“我操,妳活膩了!”
看到親愛的老爸,想到三天來受的委屈和苦楚,陸嫣眼眶頃刻間紅了。
“爸爸”兩個字含在喉嚨裏,伴著哭腔,呼之欲出。
“妳碰瓷妳還哭,妳哭個屁啊!真撞上了就該老子哭了好嗎!讓開!”
陸嫣沒有讓,死死地把住了他的車龍頭。
“不走是吧。”陸臻伸手掏出錢包,開始數壹踏踏鈔票:“老子趕時間,說吧,要多少醫藥費才肯滾。”
陸臻說話相當叼相當不客氣,很有浪蕩不羁敗家子的範兒。
陸臻身邊的好友梁庭拍拍他的肩膀,讓他別這麽暴躁:“人家小姑娘被妳嚇到了,妳溫柔點,不是錢的事兒。”
他說完,遞給陸嫣壹條暗黑色的手絹:“同學,擦擦臉。”
“謝謝梁庭叔叔,不用了。”
梁庭:……
叔叔?
陸嫣非常熟練地接過了老爸遞過來兩張票子,同時握住他的手,壹頓暴哭:“爸,嫣嫣好餓啊,兩天沒吃飯了,嗚,您老人家看著再多給點。”
陸臻:……
我他媽?
兩個人對峙半晌,陸臻迫于無奈,鈔票壹連給了四五張,陸嫣收下錢之後,哭唧唧對他說:“不是錢的事兒,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妳講。”
陸臻嘴角抽了抽,妳訛我這麽多錢,然後才說不是錢的事兒?
陸嫣提議:“咱們找個飯館坐下來,慢慢講,行不?”
“訛了錢,還想蹭飯啊,臉皮也太厚了吧!”
陸嫣求助壹般望向老爸的至交好友梁庭:“梁庭叔叔,妳幫我說說話!”
梁庭“叔叔”懵逼地撓撓頭,對陸臻說:“那啥,陸哥,看她挺著急的,要不咱們就聽聽她要講什麽?”
陸臻掰正了車龍頭,極不耐煩道:“要是每個追老子的女人,都要給錢又請客,老子早就破産了!”
陸嫣心說,妳遲早要破産,但是如果妳耐心聽我講,也許未來還有機會翻盤。
這話她沒敢講出來。
她可憐唧唧地望著陸臻:“爸...”
梁庭打量著陸嫣的模樣,不過十四五歲,鵝蛋臉柔潤乖巧,淡淡的壹字眉順著眉弓舒展著,細密的睫毛宛如小刷子壹般,微微綴著水珠子,看著惹人憐愛。
還真別說,她這眼裏眉間的味道,和陸臻還真是神似了。
梁庭看看陸嫣,又望望陸臻。
陸臻煩躁地說:“妳看什麽!”
梁庭怔怔地說:“陸臻,她跟妳,長得好像啊!”
陸臻終于正眼打量陸嫣,陸嫣仰著脖子,又把鬓間的頭發挽到耳後,讓她爸看清楚點,這絕對是如假包換的親女兒啊!
她露出了白皙如雪的鵝蛋臉,乖巧的耳垂因爲著急而有些泛紅。
陸臻是急性子,著急上火的時候,耳垂也總是挂著紅。
所以這父女倆,四顆紅耳垂,跟櫻桃似的挂著,還真是如出壹轍,更遑論那神似的五官。
陸臻臉色稍稍有點變化了,他想到了兩年前被人販拐賣的小妹,算起來,年齡和這女孩壹樣大,模樣也像...
就在這時,他腰間的諾基亞滴滴滴響了起來,他拿起來看了看,眼神微沈:“媽的,沈括那狗ri的已經到桌球室了!”
幾個男孩說著便要騎車離開。
陸嫣無助地望著陸臻,踟蹰道:“爸,那我...”
陸臻很有大哥風範地對她道:“先上車,我們要去幹架了,幹完再處理妳的事。”
第二章
就這樣,在無數女生羨慕與嫉妒交雜的眼神圍觀下,陸嫣坐上了陸臻的後車座。
牛逼轟轟的哈姆雷特摩托車,非常拉風的美國潮牌。
全校目前也只有富二代陸臻,擁有這樣壹輛價格不菲的摩托車,多少女生夢寐以求都想坐上這輛車,在校園裏兜兜風啊。
連陸臻的女朋友舒夢绯都沒有坐過他的摩托車,倒沒有別的原因,舒夢绯性格清高驕傲,不願意被人指指點點,說她傍大款。
所以陸嫣誤打誤撞,成了第壹個坐上陸臻車後座的幸運兒。
女孩們嫉妒得嘴唇都咬緊了。
陸臻載她離開,純粹是因爲覺得她像當年走丟的小妹,准備等事情做完了,把她帶回家,讓老爸認認。
陸嫣迎著夕陽和微風,心情變得非常美麗,欣賞著沿途街道的風景了。
這些曾經只在年代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場景,現在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裏,這感覺真奇妙啊。
陸嫣自然而然抱著陸臻勁瘦的腰,將臉蛋貼了上去。
在陸嫣的成長歲月裏,老爸從來沒有騎車載過她,因爲家裏有轎車,陸嫣的出行幾乎都是豪車接送。
且老爸工作壹直很忙,幾乎沒有時間陪她。只有她在學校闖禍以後,陸臻會匆匆趕到學校,大發雷霆把她罵壹頓,有時候還揍她。
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意外逝世了,是陸臻這暴躁老爸把她壹把屎壹把尿拉扯長大,小時候她可沒少挨揍。
不過陸臻人到中年,性格終于沈穩了下來,開始有了幾分當老爸的樣子。
只可惜,爸爸終于學會當爸爸的時候,女兒卻已經長大了。
能見到少年時的父親,陸嫣其實挺開心的。
“陸臻,妳女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啊?”
“妳問這個幹嘛!”
“不幹嘛,就想知道我媽是什麽樣的人,畢竟我還沒出生,我媽就死了。”
邊上的梁庭沒忍住,笑噴了:“哈哈哈,妳還沒出生妳媽就死了!哈哈哈哈!”
陸臻沒有笑,他神情更加複雜了。
他家裏那個走丟的小妹,是個智障兒。
說不定這女孩,還真的是他當年被人販拐走的智障妹妹。
他漫不經心回答:“我女朋友天下第壹清純。”
“哇。”
老媽是老爸心裏長年的隱痛,她離世之後,老爸消沈了好多年,對于母親,他從不向陸嫣提及只言片語,那是他放在心底的珍貴。
陸嫣真是太好奇,媽媽是什麽樣的人,能讓陸臻刻骨銘心念念不忘這麽多年。
等等,好像有哪裏不對,她媽媽名字是兩個字,天下第壹清純的那個女朋友舒夢绯,不是她媽媽呀!
陸臻看著手表時間,加快了速度,朝著桌球室飛馳而去。
二十分鍾後,壹群不良少年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了娛樂街的桌球室前。
這條娛樂街也是很有年代傳承感,在陸嫣的時代,街上早已經沒有了歌舞廳和桌球室,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風格獨特的酒吧,陸嫣經常和幾個狐朋狗友們在酒吧街玩。
沒想到年輕的老爸,居然在這條娛樂街上扛過把子。
真是不同的年代,同樣的火辣辣的青春啊!
那會兒的桌球室比不得現在正規,室內烏煙瘴氣,吵架的抽煙的調情的,什麽人都有,多是街頭的年輕人,或者不學好的青年學生,放學了要過來戳上幾杆子,學學社會人的做派。
陸臻帶著陸嫣穿過壹條狹長的地下通道,周圍小混混的眼睛總落在她的身上,滴溜溜地轉。
她模樣生得乖巧,在那個普遍女孩都不怎麽會護膚的年代,她鶴立雞群,皮膚白嫩得都快捏出水來了,想要不惹眼,很難。
陸嫣緊緊地跟在陸臻身後,害怕地攥住了他的衣角。
陸臻當然也不想這個疑似自己智障妹妹的女孩走丟,所以攬住了她單薄的肩膀,帶著她穿過魚龍混雜的人群,來到桌球室。
桌球室裏擺放著十多台球桌,人很多。桌上有白色的頂燈光落下來,周圍的光線偏幽暗。
穿開衫襯衣的少年沈括站在台球桌邊,緩慢而從容地將桌球圈在三角框裏。
他的手指颀長,手背皮膚白皙,淡青色的血管脈絡壹直延伸到小臂。
沈括低著頭整理桌球,絲毫不在意爲什麽周圍突然安靜下來。
他額前幾縷劉海隨意地垂著,深咖色的眸子掩在眉弓陰影中,顯得越發深邃。
在頂燈高亮的白光燈下,他英俊的五官分外鮮明。
少年時的沈括,即便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,氣場依舊強勢逼人,更遑論多年以後,他那萬丈鋒芒而泯于無形的成熟魅力。
他是北城商界的傳奇,從壹無所有到潑天富貴,他只用了十年。
……
陸臻看到沈括,氣不打壹處來,抄起身邊的凳子,氣勢洶洶朝他走過去,揚手便砸。
沈括單手控住他手裏的椅子,陸臻扯了幾下,居然收不回來了。
沈括長年勞動,手臂肌肉力量並非陸臻這種富家哥兒能比的。
“沈括,妳他媽松手!”
沈括擡起狹長的眸子,冷冷睨了他壹眼:“椅子摔壞了,要賠。”
他的嗓音低醇,聲音平淡如水,波瀾不驚。
陸臻又摸出了他的皮夾錢包,扯出幾張票子拍球桌上,豪氣沖天說:“今天老子要跟妳好好練練,砸壞的桌椅板凳,都算我陸臻頭上!”
沈括垂眸,輕飄飄睨了那幾張票子,眸底泛起冷色。
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,有人食不果腹,就有人揮霍無度...
他的手攥緊了拳頭,指骨間泛了白。
就在這時,壹只纖細白皙的小爪子伸了過來,“嗖”的壹下,將桌上那幾張票子摸走了。
陸臻和沈括同時回頭,看到陸嫣那小丫頭將錢仔仔細細地疊好,揣進了自己的褲子包裏。
見所有人都盯著她,她眨巴眨巴細密的眼睫毛,只好又讪讪地將錢還了回去。
“梁庭,把這丫頭弄走。”陸臻沖身邊哥們喊了聲。
梁庭連忙走過來,將陸嫣拽走,叮囑道:“妳站遠點,別誤傷了。”
陸嫣扯著陸臻的衣角說:“爸,別打架啊,妳打不過他的。”
陸臻:……
陸嫣當然知道,自己老爸不會是沈括的對手,做生意他做不過沈括,耍心機搞陰謀也不是沈括的對手,就連打架,他都幹不過常練搏擊的沈括。
基本上,她老爸的壹生,就是被沈括同學全面碾壓的悲催人生。
陸臻望向沈括:“沈括,過去的恩怨就不說了,妳他媽能不能當個男人,勾引老子女朋友算什麽。”
“我不知道妳女朋友是誰。”
“舒夢绯!”
沈括面無表情道:“不認識。”
“學校裏傳得有鼻子有眼,妳還不承認!”
“說完了?”沈括眸子平靜無瀾:“我要上班了。”
陸臻眼角肌肉顫了顫,手攥成了拳頭,看起來真是怒火中燒,氣得不行了。
“妳能耐啊,還上班,當老子說話放屁是吧。”
陸臻說完奪過了他手裏的三角架,扔在壹邊。
沈括臉色很冷,額間暴起青筋,但他壹言未發,緊抿著唇,恨恨地望著陸臻:“撿起來。”
“老子偏不。”
陸臻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臉:“還真別不服氣,跟老子鬥,妳還欠十年火候。”
十年火候,這句話倒真是壹語成谶。
沈括用了十年時間追上了陸臻,又用了十年,將他踩在腳下。
難道...當年沈括對陸氏集團的瘋狂報複,就是因爲年輕時,陸臻老爸對他的羞辱嗎!
雖然陸嫣知道壹家人應該同仇敵慨,但是她還是受不了自家老爸這樣欺負人,甩開了梁庭的牽制,正要上前阻止陸臻,這時候,不知誰吼了壹聲:“條子來了!”
“跑啊!”
桌球室的人四散奔逃,壹片混亂,門外的確傳來了警察叔叔的聲音:“站住!”
“不准跑!”
“陸臻妳個兔崽子,又是妳!”
……
陸嫣和陸臻失散了,被人流挾裹著,踉踉跄跄朝著出口奔去。
她也怕被警察叔叔抓走啊,這些男孩被抓了頂多關壹晚上,她要是被抓了,拿不出身份證明,天知道她會被送到哪兒去。
周圍男人身上汗臭狐臭撲鼻而來,熏得她眼冒金星,腳下踩空,跟著便摔倒在地。
陸嫣的左手被人踩了壹腳,她驚叫:“啊!別踩我!”
這些男人跑起來哪裏還聽得見她的呼叫,眼看著混亂的人群接踵而至,這時,壹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擋在她的眼前,將她的腦袋按在胸口邊,替她擋住踩踏的人群。
陸嫣戰戰兢兢擡頭,看到沈括那脈絡分明的脖頸。
從下往上看,少年的五官顯得極立體,輪廓硬質,下颌綴著淡青色的胡茬。
沈括雙手撐在她的身體兩側,格子色的開衫襯衣垂耷在她的手邊,被她緊緊攥住。
她貼著他的胸膛,甚至能聽見他沈穩有力的心跳聲,鼻息間,嗅到他身體有淡淡的煙草味,還混雜著壹絲中藥的苦味。
趁著這壹波人流過去,沈括站起身,牽起陸嫣的手腕,拉著她朝後門跑去。
陸嫣纖細的手腕被他有力的大掌攥住,鬼使神差地跟著他壹起跑,完全把她老爸給忘記了。
沈括拉著她跑到後院,用鑰匙打開了緊鎖的鐵門,出門之後,是壹條狹窄潮濕的筒子樓小巷。
沈括帶著她在小巷裏七拐八轉,跑了十多分鍾鍾,喧囂的人聲終于漸漸遠去了。
天色漸晚,黑夜如潮水般蔓延。
沈括停下來,松開了她的手腕。
女孩手腕纖細若竹,與她單薄纖瘦的身子倒是相得益彰,漆黑的發垂在肩頭,尾端若有若無地掃著她漂亮的鎖骨。
她看他的時候,眸子裏帶著畏懼之意。
沈括的心思深沈而敏銳,自然察覺到了女孩對他的防備。
任何女孩見了他,第壹反應就是害怕。
他這樣的家夥,生來不討喜。
陸嫣害怕沈括,有理有據,當初沈括搞她爸爸公司的時候,手段何其強勢霸道,幾乎把陸臻的尊嚴都踩在了腳底下。
能不怕他麽。
沈括把玩著打火機,單手擋著風,偏頭點燃壹根煙,動作透著幾分囂張咨肆的味道。
他沒正眼看她,隨口問:“陸臻女朋友?”
“不、不是,我是他女...妹妹。”
“妹妹。”沈括輕喃了聲,漫不經心地轉身離開了。
“沈叔,不是,沈同學,請等壹下!”
陸嫣走上前,從包裏掏出陸臻剛剛給她的幾張票子,數了數,給了他三張,自己留了兩張。
不過糾結了幾秒,又把剩下那兩張也全都給他了,其中甚至還包括那張沒發行的紅票子。
“我哥砸了妳的場子,這些錢當我給妳賠禮,他真不該那樣做,我代他向妳道歉。”
沈括稍許有些意想不到,陸臻竟還有這麽講道理的妹妹。
她眸子澄澈,眉宇坦蕩而磊落,壹看就是活得很真實的那種女孩。
而沈括卻早已經丟失掉了這份真實的品格,他習慣見人說人話,見鬼說鬼話。
這個世界上,並不是誰都有資格真實地活著。
至少,他沒資格。
沈括對她生出幾分舒適感
“我以前不知道您爲什麽多番針對他,現在我知道了,壹切都是他不對,太欺負人了,您大人大量...千萬別記仇。”
陸嫣把錢壹股腦塞進沈括的口袋包裏,請求他的原諒。
沈括將這些錢拿到眼前看了看,眼神間忽而劃過壹絲諷刺。
這次陸臻鬧場,他在桌球室的這份工作,只怕是保不住了。
陸嫣知道,沈括其人心高氣傲、手段狠絕,更是睚眦必報,這點錢就想買他壹個不記恨,恐怕不現實。
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備,等沈括將錢重重甩在她臉上,然而...
沈括冷笑壹聲,將錢壹張張整理折疊,揣進了胸前的上衣口袋。
世道艱辛,他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,誰他媽還能跟錢過不去。
望著他漸漸消失在小巷夜色的蕭索背影,陸嫣沖他揮了揮手,可惜他看不到。
第三章
華燈初上,娛樂街的各種歌舞廳也開始熱鬧起來。
陸嫣抱著膝蓋,蹲在雨後濕漉漉的街頭。
路邊有小販在賣烤串,她吸吸鼻子,肚子又開始打鼓了。
早知道不該這麽老實,把錢全部給了沈括,現在她身無分文,晚飯又成了問題。
陸臻連帶他那壹幫兄弟,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,她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兒找老爸。
陸嫣歎息著站起身,摸摸肚子,走進了離她最近的那間歌舞廳。
那時候的歌舞廳與現在的迪廳酒吧異曲同工,只是設施比較簡陋,地上鋪設拼花地板,天花板上裝著壹顆壹顆的星星燈,旋轉的玻璃球折射著五顔六色的光斑。
舞池邊有卡座包間,擺放著折疊式桌椅,幾個搖頭電風扇懶洋洋地吹著。
人們在中間的舞池跳舞,不像現代酒吧裏群魔蹦迪。
那時候跳舞,跳的是交誼舞。
陸嫣找到歌舞廳經理,問他有沒有工作給自己做。
經理問她:“妳會推銷賣酒嗎?”
陸嫣呆呆地搖了搖頭。
“算賬會不會。”
依舊搖頭。
“那妳會什麽?”
“我唱歌可以。”
經理忙碌著招待客人,沒空搭理她:“我們這裏不缺唱歌的。”
陸嫣看著台上那個扭動著身子唱歌的女人,誠實地說:“我唱得比她好聽。”
此言壹出,經理回頭打量她壹眼,見她衣服髒兮兮的,壹臉落魄的模樣,他笑了:“別吹牛,瑩瑩是我們這裏的專業歌手,妳算哪根蔥,能唱得比她好聽?不自量力,走走走,別影響我工作。”
周圍幾個服務員臉上浮現輕蔑的神情,像看笑話壹樣看陸嫣——
“瑩瑩是我們這裏最受歡迎的歌手,說自己唱得比她好聽,這不是砸場子嗎。”
“她就是吹牛皮吧。”
“真上台,怕是壹個字都吐不出來了。”
陸嫣沒理會他們的嘲諷,她壹貫不愛與人爭執。
她唱得比台上那女人好聽,不是在說大話,她甜美的歌喉絕對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的那種。
上壹世,自她在直播視頻中民謠彈唱壹炮走紅之後,就有不少經紀公司想簽她,然而陸臻堅決反對。
爲此甚至不惜關她禁閉。
陸嫣也和父親鬧過吵過,甚至絕食抗議,然而…陸臻態度堅決。
聽梁亭叔叔說起過,父親這般厭惡娛樂圈,似乎和自己母親的死有關。
想到無數個長夜裏,陸臻坐在沙發上抽煙的孤獨背影,她終于不再和父親吵鬧了。
她放棄了自己的夢想,放棄了做最愛的事情。
重生2000年,或許是她重拾夢想的契機。
就在陸嫣陷入回憶之際,“這裏最受歡迎的歌手”瑩瑩卻出了點亂子,場子裏有客人打斷了她的演出——
“怎麽翻來覆去都是這些歌啊,能不能有點新鮮的。”
“這些歌都聽膩了,換點新的。”
瑩瑩被打斷了演出,很不爽,皺眉望著他們:“妳們要聽什麽呀。”
“唱點新鮮的呗。”
“這些都是歌單上的歌,要聽新鮮的,妳自己上來唱啊。”
此言壹出,客人鬧起來了:“妳會不會說話啊!我們上來唱,要妳幹什麽啊。”
瑩瑩平日裏被捧慣了,是有脾氣的主兒,當即撂話筒不幹了:“愛聽不聽。”
眼看著場子就要亂起來了,經理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,恍然看見陸嫣還沒走,連忙把她叫過來:“妳不是會唱歌嗎,他們要聽新歌,妳能唱嗎?”
新歌?那也太會了吧,她以前在直播裏唱火過的每壹首歌,放在現在來說,不都是新歌麽。
“會啊,但妳不是說我不自量力麽。”
經理急切道:“哎呀,只要能救場,今晚傭金妳隨便開。”
若是換了從前,按著陸嫣的脾氣,說不定擠兌擠兌這狗眼看人低的經理,但是現在她餓得不行了,索性直接上了台。
經理問她:“妳要什麽伴奏,都可以說。”
“不用,我要的伴奏妳們沒有。”
陸嫣回頭,看到舞台上有壹架鋼琴,于是徑直坐到了那架鋼琴邊,調了調音。
瑩瑩眼神帶了些複雜的意味。
她是這裏的台柱子,她要是撂挑子不唱,今晚這些人就別想跳舞了。
本來她是想等著他們求著她上台,卻沒想到,經理居然這麽快就找到替補了,而且這個替補歌手,還會彈鋼琴?
要知道,這個年代會彈鋼琴的可不是普通人啊,鋼琴是書香門第富家小姐的標配,可不是大街上隨便拉個人來都會彈的!
陸嫣調好了音,很快便開嗓了,唱了幾首比較擅長的情歌,場子裏無論男女,所有人同時望向她。
歌的確是新歌,而且是她近年大爆網絡平台的歌曲,傳唱程度極廣,深受年輕人喜歡。
而最重要的壹點,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。
陸嫣嗓音清潤動人,配合著鋼琴輕快活潑的旋律,將歌舞廳的氣氛掀上了高1潮,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。
沈括恰好路過歌舞廳大門,斜倚在門邊,望著舞台正中間彈鋼琴的女孩。
女孩臉上挂著甜美的微笑,唇畔帶起兩顆清甜的小酒窩,褐色的眼眸清澈,透著幹淨無邪的意味。
這樣的眼神,他壹看就知道,是沒吃過苦頭的富家乖乖女。只有自小被寵愛呵護著長大的女孩,眼裏眉間才會有這般爽朗愉悅的神態。
不似他,即便是笑,都籠著壹層虛僞的狡意。
沈括別開目光,低頭點了根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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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理付給陸嫣三十塊錢的出場費,對于這個吃壹碗粉只要兩三塊錢的年代來說,三十塊已經夠她生活好幾天了。
經理像是挖到寶了似的,相當興奮,想讓陸嫣來他們這裏當歌手,價格隨她開。
陸嫣回頭望了望咬牙切齒心有不甘的瑩瑩,笑著拒絕了,只說有時間的話,可能會來這邊兼職。